第28章 潜入

        当食人魔抬着攻城槌冲上来的时候,城墙上箭矢如暴雨般倾泻下来,但它们无一命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并非是瑞费德家的战士们技艺生疏,当然也不可能是这些食人魔步伐灵活,闪避及时,真正的原因是它们身前和头上盘旋飞舞的透明盾形力场,阻隔了所有箭矢的袭击,那是出发之前牧师们施加的神术保护。

        罗丝已经不再回应祈祷,停止赐予神术,城中的牧师之所以还能施法,靠的完全是以前储存下来的卷轴丶魔杖和其他魔法物品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东西如今无法得到补充,用一点就少一点,在过去的两个月,尤其是前天的叛乱中,已经消耗了很多,所以必须节约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次攻城关系重大,如果成功,一切责任──触怒神后丶发动叛乱丶毁坏圣物等等──都将由瑞费德家族来承担,反正死者没有申辩的权力;如果战败的话,那一切就反过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牧师们必须全力以赴。

        精锐的牛头怪和米兹瑞图尔家的矮人在后面列阵,只等食人魔撞开城门,它们就跟着蜂拥而入。

        卓尔战士和豺狼人弓箭手一刻不停地向城头射击,几架投石车被组装起来,这可是罕见的东西,家族战争中极少会动用到这种大家伙,显然进攻者寄希望于它们能轰开瑞费德家的精金城墙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切当然不会这样顺利发生,反击开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七个穿着灰袍的瑞费德巫师飘上半空,他们当中两个抽出魔杖,对准正在撞击城门的食人魔射出危险的闪电,其馀人则屈起戴着家徽的手指,念诵出召唤咒语,同时在心中大声重复着恶魔的真名。

        食人魔毫无悬念地被闪电击中了,牧师的力场护盾只能够用于阻隔箭矢,没办法抵挡魔法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臭气哄哄的怪物身强体壮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伤害地忍耐能力是卓尔的几倍,所以一两道闪电并不能令它们倒下,但瑞费德巫师准备充分,魔杖里不断迸出耀眼银蛇,四五道丶七八道,怪物们就承受不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个食人魔被杀,其中一个是重伤之下掉进了护城河。

        它惨叫一声就被浓密的烟雾吞噬进去,消失得无影无踪,另外一个则被闪电炸成了碎片。

        剩馀四个食人魔调整位置,依旧抬着攻城槌撞击城门,它们不敢后退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那必死无疑。

        攻城槌很重,但四个食人魔倒也勉强能够负荷,精金铸成的城门在不断的撞击之下隐约有些变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在此时,头顶风声大作,一个反应最快的食人魔匆忙间抬头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几只半人半秃鹰的怪物凌空扑下,泛着金属光泽地利爪如钩,它还来不及躲避。

        就感觉头顶一阵剧痛,紧接着黑暗降临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咒语的召唤下,城墙上的弗洛魔雕像纷纷活动起来,展开庞大的翅膀飞腾在空中,然后俯冲而下,只一瞬间,四只食人魔就全都头颅破裂,脑浆迸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命呜呼,攻城槌掉进了护城河里,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    弗洛魔们再次飞起,朝尚未组装完成的投石车冲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塔拉夏·米兹瑞图尔站在投石车边指挥着矮人们,她是第三家族的长女。

        祭司学院的教官,腰间的七首蛇鞭说明她同样是一名高阶牧师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忙碌间。

        猛然听见身边的侍卫惊呼,教官抬头看去,发现五个弗洛魔正朝这边扑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米兹瑞图尔毫不惊慌,她握紧圣徽,在意念中向弗洛魔发出无声的命令字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停下!”她厉声说,“你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神后的高阶祭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瑞费德家族的巫师擅长和低层界妖魔(包括地狱的魔鬼和深渊的恶魔,以及其他)打交道,但罗丝的牧师在这方面同样也是专业人士。

        蜘蛛女神居住在深渊中,又被尊称(或者是贬称)为恶魔女神,她的手下有大量的恶魔,服务于她,为她担任侍卫丶士兵或者使者,最着名的是蜡融妖(Yochlol)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喜欢不断变幻形体,在大多数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燃烧滴泪的蜡烛的恶魔被尊称为“罗丝的侍女”,是所有卓尔都耳熟能详的存在,在各种和神后相关的仪式庆典上都可能出现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罗丝不想亲自出面的时候,蜡融妖就是她的官方代言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这种缘故,罗丝的牧师对恶魔毫不陌生,她们在祭司学院里接受过大量训练,能够和恶魔交流,能够用各种强大的咒语召唤捕捉恶魔,或者将它们驱逐回深渊,甚至拘束它们作为家族护卫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眼前的这几个弗洛魔也是如此的话,那么它们应该会对罗丝牧师有所敬畏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米兹瑞图尔的警告,弗洛魔回应以刺耳的狂笑,以及一组毫无逻辑可言的混乱噪声,俯冲丝毫没有停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它们不是神后的仆人!”旁边一位牧师大声说,她也刚刚完成了一次失败的交流,“它们不听从命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总是对显而易见的事实发表评论,会降低你的智商,”米兹瑞图尔说,左手从腰间拔出蛇首鞭,右手中悄悄展开一张卷轴,“杀了它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快速念完卷轴,掌心散发出刺眼的红光,就像是握住了一颗发亮的红宝石,无数道细微的丝线从中游离而出,将正对面的一只弗洛魔包裹起来,就像一只火红的蚕茧。

        恶魔大声吼叫着,左冲右突,然而不能摆脱。

        牧师从代表祭司学院教官身份的项链上取下一枚黑珍珠,托在掌心,“卡波·苏·弥撒菲!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念诵着咒语,黑珍珠上发出一道乌光,准确地击中了弗洛魔。

        恶魔的一只翅膀燃烧起来,瞬间化作粉末,这令它失去了平衡,从空中摔落,身上依旧裹着火红的魔法茧。

        手持长枪的卓尔战士上前攒刺,很快弗洛魔庞大的身躯就化作一团气体,漂浮着,回到城墙上,依旧变成沉默的雕像。

        恶魔并没有真正死亡,它的本体在深渊,刚才被杀死的只是物质界的投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要休息足够长地时间──通常是二十四个时辰──它就能够被瑞费德家的巫师再度召唤,前来助战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。那时候这场战争肯定早就结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其他牧师不能如米兹瑞图尔这样轻松,花费了很大力气,五只弗洛魔终于被全部打回了雕像原形,其间损失了三架投石车和几名卓尔战士。

        恼怒的牧师们再度发起攻击,又一队食人魔抬着攻城槌踏过桥,冲向城门,组装完成的投石机也开始工作。

        瑞费德家族的巫师们则用法术反击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场拉锯战就此展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之间,谁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握紧维康尼亚的手腕,带着她小心地沿着护城河飞行,来到瑞费德宅院地左后方,这里贴着陡峭悬崖。

        很难被敌人从此攻击。

        通常来说,这个位置被用于安置坐骑(蜥蜴或者蜘蛛),但瑞费德家族没有骑士,只有步兵,所以这里现在是畜栏。

        养着很多洛斯兽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种动物性情温顺,看起来很像地表世界的牛,肉的味道也很近似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更细嫩可口,是卓尔们最主要的肉食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,再好的家畜终究也是动物,这么多洛斯兽挤在一起,味道自然很难闻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看着维康尼亚地脸色,由浅淡的阴影变成了沉重的灰暗,这说明她的感觉很糟糕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庆幸自己现在是虚体,感受不到物质界的气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离开。”维康尼亚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里很可能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。”琼恩解释,“我们得从此进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此时是虚体状态,他说话维康尼亚无法听见,但并不是交流的障碍,因为他们都佩戴了印有菲尔伦家徽的白金胸针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琼恩说话时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佩在斗篷上的胸针便会轻微地闪烁着,将讯息传递到维康尼亚的胸针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令她听见,只要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近,讯息传递就可以顺利完成。

        反过来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,琼恩能够直接听到维康尼亚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学会卓尔那套精致复杂的手语,否则事情就简单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略掉实体的建筑,空气里只剩下交错纷织的魔法灵线,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巨大球形,将整个瑞费德城堡保护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漂浮着,贴着魔法阵的边沿,试着寻找破绽,他猜想这里既然靠近悬崖,平时不会遭到攻击,或许布置魔法阵的时候也会有所松懈才对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结果令他失望,瑞费德家族的巫师显然非常尽职尽责,没有留下半点漏洞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就只能强行突破了,好在这毕竟是最外围,难度并不高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因为不会被直接攻击,所以没有巫师驻守,只有远处几个卓尔战士在牧师的率领下巡逻,这点比较令人高兴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仔细观察着,在五颜六色的灵线和闪烁的符文中耐心搜索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的这个魔法阵,基本构造是“循环”,无数个小的循环联合成较大地循环,层层递进,直至最后融合为一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一来,任何一点被攻击,其他的方的魔法能量都会立刻倾斜过来,发动反扑,所以这次三大家族的巫师必须同时行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是循环,那么就有线路,找到关键的地方,截断线路,就能破解这个循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最终发现了目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三个呈正三角形排列的符文,分别是乌黑丶暗金和银灰色,图案繁复而诡异,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象形文字,琼恩辨认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能读懂吗?”他在空气中勾勒出轮廓,询问维康尼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死亡……深渊……寒冷……”卓尔少女努力辨认着隐藏在花纹中的讯息,“最后一个词好像是沉迷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点点头,他又观察了一会,确定这三个符文是构成周围一个小范围循环的关键点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能够直接将它们消除,那么这个循环就会暂时出现一个缺口,直到有巫师前来重新构建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做自然是最佳方案,但琼恩知道自己肯定办不到,他并不精擅咒法,而且连这几个符文的准确含义都弄不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能回避。

        巫师伸出一根手指,默诵咒语,淡蓝色的魔法能量在他的指尖聚集,形成弹珠大小的球体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用意念操纵着能量球,缓慢向前移动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突然加速,撞在乌黑色符文和银灰色符文之间的魔法灵线中段。

        灵线骤然弯曲到极限,随即断裂开来,原本流畅的循环出现了暂时的中断,银灰色符文地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,严密的防御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就是现在!”琼恩对维康尼亚说,抓着她的手腕。穿过新开辟的通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进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回过头,他看见刚才被切断的魔法灵线自动又联接起来,黯淡的银灰色符文重新获得能量,再度光芒刺目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切又恢复如初,和开始时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同之处在于他们从外面进入到了城堡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棒,”维康尼亚夸奖,“漂亮极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琼恩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发自内心的真诚称赞,那是同样作为巫师,对技艺高超的同行的钦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才是最外围第一层。”他回答说,微笑着,“后面肯定会难得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然。”卓尔少女说,她看起来信心十足,“但拦不住我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的目地不是潜入,而是破解,”琼恩提醒,“得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慢慢飘浮进来,越过洛斯兽的畜栏,维康尼亚的浮空术已经快要无法维持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降落到地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在此时,远处正在巡逻的牧师和几个战士似乎感觉到了甚么,突然停住脚步,接着转向朝这边走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被发觉了?”琼恩皱眉。

        巡逻者越走越近,他们神情警惕。

        握在手中的武器已经处于随时就能攻击的状态,目光穿透过隐形的维康尼亚和琼恩的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是在搜寻着甚么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盘算着,对方显然已经发现有人入侵,但又分明还没察觉到自己两人的存在,或许是瑞费德家的某个巫师感应到了刚才魔法灵线被短暂切断,于是通知了他们,这很有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巫师计算着对方的人数,一个牧师,穿着镶黑边的深紫色长袍,这说明她位阶不高;四个战士,从步伐上看动作老练,不是庸手。这有点麻烦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时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琼恩和维康尼亚,但再靠近一些应该就能发现了,此时躲避也已经来不及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倒罢了,维康尼亚只是隐形,她依旧是实体存在,任何轻微的行动都会作用于外界,从而暴露形迹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立刻动手的话,倒是能够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,但若是不能速战速决,或者弄出动静太大,到时候把更多的人招来,那就麻烦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康尼亚只要一攻击,隐形术就会自动消失,她将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;琼恩无法碰触实体,他可以用魔法攻击,而且虚体状态也不会因为攻击而解除,但他可没把握同时杀死或者制住五个对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卓尔的天赋魔法抗力,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。再高明的巫师也不敢保证自己的法术万无一失,尤其是面对多个目标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维康尼亚也发现了这种困境,她犹豫地用法杖对准走在最前面地一个战士,但又不敢贸然动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琼恩急速转着念头,看着对方越走越近,然后他有了个主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飘浮起来,移到旁边的畜栏中,找到个比较隐蔽地角度,然后抽出法杖,对准那群洛斯兽当中一只指了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变形!”琼恩无声地说。

        法术默发的技巧帮了大忙,他施法无需发出任何声音,那只洛斯兽被无形的咒语击中,随即猛然弹跳起来,就像一个皮球似的跃出了围栏。

        它的形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,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长胡子矮人,穿着闪亮耀眼的金属铠甲,戴着尖角头盔,左手握着战斧,右手提着一柄大锤,口中发出荷荷怪吼,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巡逻队冲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仔细看的话,会发现他的步伐有些跌跌撞撞,因为这毕竟是个冒牌货。

        卓尔听到动静,齐齐看向这边,他们怔了怔,随即反应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米兹瑞图尔家的奴隶。”一个战士不屑地说,第三家族热爱使用矮人当奴隶,全城皆知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不明白一个矮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,但这也并非多么匪夷所思,可能是外面某个巫师把他送进来当探路石吧,或者是慌不择路的逃兵?

        瑞费德家的巡逻队并没有太在意,也没有发出警报,事实上,他们反而稍稍松懈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奴隶罢了,所有人都这么想。